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孽海浮灯》作者:九渊无夏 文案: 宦海沉浮,唯那人一盏琉璃灯永照心头。 欲海翻腾,岂料再见,已是沧海桑田。 原本一个是皇子伴读,一个是京都质子,本希望二人能够一直彼此互暖,彼此相携 又怎知 再相逢,却一个成了亡朝丞相,一个成了夺位叛王,两人成了生死算计,彼此对峙…… ps: (1)、本文是从现在手里正在写的另一个小说的单元故事拓展开的,所以篇幅不会太长。 (2)、本文以流年大事记录,所以情节会灰常紧凑,差不多是一章一个大事件的节奏。庞杂细节,木得有…… (3)、所以,一个情节紧凑又篇幅较短的小说,恁们快来看着玩呀!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云,陈涣 ┃ 配角:李继 ┃ 其它:   第1章 再相逢   天应二年,大梁唯一一个异姓王,淮南王陈涣发兵京都,不过两个月,便率十八万铁骑攻陷浩京,将刚刚上位不过两年时间的康帝李继斩杀在昭华殿内。其后更是在短短两日间,便以铁血手腕登基称帝,满朝哗然,文武百官大多屈从。   陈涣一身崭新龙袍坐在御书房,低眉瞥了眼地上跪着的两位尚书,骤然用力将手里的那张纸紧紧攥成一团,寂静中冷沉的声音使得两位尚书忍不住抖了抖,“这张讨逆檄文是谁写的?”   兵部尚书张增暗暗瞥了眼仍旧埋着头的礼部尚书,只得抬了抬头,“回,回陛下,是丞相,哦不,前丞相,前丞相顾云所书。”   淮南王起兵第一日,丞相顾云便亲书讨逆檄文声讨逆贼,号召各军诛杀叛王,如今,淮南王反倒事成,这丞相,也只能成了前丞相了。   陈涣站起身来,又漫不经心的将纸慢慢展开,“他现在何处?”   张增不敢抬头,俯首应道,“回陛下,以丞相顾云和尚书令赵源争为首的几位不肯归附的逆臣,都下在了牢狱中,随时听候陛下发落。”   陈涣似是随口般的说道,“把他带来。”   张增一愣,带来?带到御书房?   “陛下,顾云已入牢狱数日,牢狱之所,其若入御书房,恐污了陛下视听。”   陈涣有些不耐烦,“那就把他捯饬干净再带来!”   张增不敢再多言,叩了个头,匆匆退下去吩咐。   …………   顾云倒不曾受过大刑,只在刚进来时被那扒高踩低惯了的牢头抽了两鞭在背上,火辣辣疼了一夜,次日便结了痂。   “风安兄,你可还好?”赵源争是尚书令,他与顾云原本都是康帝李继的伴读,与康帝不仅有君臣之谊,还有从小长起来的情分,自然不肯轻易归附他人。   顾云扭头,便见他从那沾了泥土的靴筒里摸出一瓶药,朝自己递了递。   顾云一手接过,打开了塞子,却是拽了他胳膊过来,将药粉淋漓撒在他那道鞭痕上,“子常,你后悔吗?”   赵源争摇了摇头,“不悔。只恨,终究没阻止的了。”   顾云将药扣好,又递还给他,“子常,陛下虽遭罹难,但陛下幼子尚在,你但凡够得一线生机,万望子常兄能保得幼子安康,或图复业。”   赵源争听着他这话,莫名觉得话头不好,“风安,你这是何意?”   却见顾云正了正身子,朝他深深拜下去,“你就应下我。”   赵源争连忙伸手去拽他,却一时拽不起来,只得应道,“我答应你便是。只是,你说的这话不对,应是你我二人若寻得出路,保幼主安康才是。”   顾云刚起身,便闻得一阵靴子踏地的声音急促而来,不由一把抓住赵源争的手,“必要记住!”   赵源争一愣,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急惶,下意识地应道,“我记住了,我答应。”   几个着了风马衫的持刀侍卫在牢门外站定,不多时便摘了锁链进来,二话不说,将顾云从地上拉起来,三两个人连拖带拽便将他带出了牢门,赵源争匆忙之间只扯下他半片布丝,眼睁睁看着他被带离了视线,心下预感愈发不好了。   …………   顾云被几个人强行摁了冲了身又换了身干净的的麻白囚衣押跪在御书房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顾云仰了仰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去,敷衍似的开口道了句,“下官顾云,见过淮南王。”   淮南王……,他这称呼一出,御书房立时响起几声抽气声,个个都低了头,唯恐陛下发怒,牵连自身。   新提上来的大太监张贵先行反应过来,不由拿手中拂尘朝他甩了甩,低斥道,“大胆顾云,竟敢忤逆陛下,口出疯言疯语,还不见过陛下!”   陈涣坐在案后椅子上,仰靠着椅背,沉着一张脸俯视着顾云,却没开口。   众人本以为顾云定会不服,甚至都已做好陛下发怒立时跪地请罪的准备,却不料,紧接着竟听顾云十分从善如流的改了嘴,“罪臣顾云,叩见陛下。”   陈涣摆了摆手,压制着顾云的几个侍卫便退到一旁,却不曾走远,准备随时应召上前。   顾云被松了桎梏,却也不挣逃,仍是稳稳跪在地上。   陈涣将案上那张讨逆檄文捏在手里,“顾丞相,这是你写的?”   顾云头也没抬,“正是。”   陈涣突然站起身来,扬起手将手里的纸朝他脸上一掷,声寒刺骨,“淮南王其行逆天而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罔顾人伦,禽兽之行也,千刀万剐亦难辞其咎!啊!?你骂的很痛快啊,顾丞相。”   顾云抬头看他,“陛下,谬赞。”   陈涣气的青筋一跳,直绕到桌前来,一脚踩了那张纸,冷冷俯视着他,“顾云,朕给你机会活命,你不要不识好歹。”   顾云蓦地慢慢露出一个笑,笑容越来越大,也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突然窜起身来不及侍卫反应便抽了侍卫的刀,众人俱是大惊失色。   “护驾!”   一阵慌乱中只听得‘当啷’一声响,顾云手里的刀落在了地上,纤细的手腕霎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人已重新跌跪在地。   众人一愣,下意识地低头朝陈涣那前端有些尖锐的靴头看了看。   陈涣垂眼看着顾云动作间后背上丝丝渗出的血色,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似乎被吵的有些烦躁,“都退下。”   未及上前的侍卫和近官立时退了退。   陈涣垂下手,怒道,“都滚出去!”   众人这才明白他说的退下,是退出御书房,因此不敢多作耽搁,不多时便退了个一干二净,只余一站一跪,两相对峙的陈涣和顾云。   陈涣看了眼还未完全退出去的大太监张贵,“关门。吩咐人守好,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奴才遵旨。”   ……   门被关了个严严实实,遮蔽了房中最后一点直射的阳光,暗沉与寂静,使得房中愈发压抑起来。   冷对半晌,‘啪’地一声响亮巴掌声响打破了寂静。   顾云身子一歪,抬手捂住火辣辣的脸,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脑中嗡嗡作响。   牢狱几日,他身体早已虚乏无比,此时不过一个掌掴,就让他眼前有些迷蒙,几尽晕厥。   昏昏沉沉中,听得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一压而下,“你可真狠心!临了要死,还要算计着再累我一遭儿!”   众人都以为他顾云是要刺驾,可他如何看不出,他根本就是要自杀!   哪里不能去死!非要死到自己眼前,连累自己再痛一场!   顾云稍微缓过一些劲儿来,重新将身跪正,垂着头,“顾云不懂陛下此言何意。”   陈涣轻慢一笑,眼里却无半点儿笑意,缓缓蹲下身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推的他几个踉跄抵在了门上,顿时硌的他后背伤痕一下子痛遍全身,却只咬牙将痛哼闷在嘴里,陈涣另一手已迅速地探入他单薄的衣襟,掐住了他胸前的红粒,缓慢却用力的一拧,将脸凑到他耳边,近乎温柔的问他,“那这样,你懂么?”   顾云抬起手,胡乱抓住他的手腕往外拽,“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苦如此…,如此折辱罪臣。”   陈涣冷笑一声,“折辱?几年前你在我床上求欢的时候,可从不曾说,这是折辱。你不是一向很喜欢么?”   顾云浑身一颤,仿佛一下子失了力气,全身瘫靠在门板上,无力的闭了闭眼,仍旧虚虚抓着他手腕,低声道,“你饶了我罢。”   陈涣指尖一抖,紧接着却掐的更用力了,“饶你?你可曾想过要饶我?你知我发兵浩京,竟怂恿了康帝借道江州去堵我,若非我命大,如今死的就是我了!”   顾云半闭着眼,嗤嗤一笑,“那还真是我的过错,没能真的堵住你,竟还是让你来了这里,是我有负康帝。”   陈涣顿时只觉心被掏出来丢进了冰渣一般的冷,无限的怒恨蒸然而起,堵在胸腔上不来,下不去,好半会儿,才曲了曲已经麻木的手指,缓缓抬起手来。   见他再次扬手,顾云下意识地侧了侧脸,预想中的痛却没落在脸上,只觉带着劲风的拳头擦着耳尖过去,身后的木门便哐啷啷狠狠震了震,震的顾云耳朵一时又有些嗡鸣。   陈涣却感觉不到手上的痛一般,一下子坐在地上,与他四目相对,“风安,你就如此狠心?就为了那个李继?”   顾云被他突然变的脆弱起来的模样弄的有些无措,喉头梗了梗,缓慢吐息道,“…我知你,不会死。”   不料,话落时,陈涣却又恢复了冷沉凶狠的模样,似乎方才的脆弱都是一场错觉,眨眼便迅速消失,快的让人不及反应,陈涣张开五指掐上他依旧细嫩的脸颊,眼中缓缓爬上血丝,声音却竟然反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无波,“顾丞相,倒是对朕颇为了解。”   我知你,不会死。呵!真不知道他若看见当时那把堪堪擦颈而过的刀,还会不会这么说!他真当自己是神仙么!   自己的命,在他手里,只是挥挥袖就可以算计,可以丢弃,可以出卖的微不足道的东西。   顾云见他另一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不由顺着看了过去,便见那里一条血痕,已经结了痂。   顿时只觉心中一冷。   陈涣察觉手下脸庞扭动,抬头,便见他两眼看向自己颈边,似是透着惊讶和不忍,不由失笑道,“怎么,心疼了?”   顾云移开眼,不说话。   陈涣自嘲似的笑了笑,“原是我问错了。你也会心疼么,我若剖开你的心肠,没准儿都能发现是铁石做的。”   陈涣松开手,慢慢站起身来,扑了扑身上的龙袍,瞥了眼他已肿高成一个疙瘩的手腕,丢了个瓷瓶儿到他脚边,“顾丞相是铁石心肠,可朕不是。”   顾云探手将药瓶摸过来,攥在手心半晌,抖着手去拔木塞。却因身体虚乏又受了他一些施为,费了半天劲也没把那塞的死紧的木塞拔开。   陈涣原本是抱了胸冷冷看着,见他忙活半天也没弄开,觉得又是气恨又是无奈,弯了弯身一把夺过来,拔了塞子递给他,嘴上嗤笑道,“顾丞相方才从侍卫手里夺刀的力气哪去了?”   顾云却不在意他的嘲讽,抓着门框撑起身来,探指揩了药膏,便朝他颈边抹了过来。   陈涣愣了愣,反应过来时,颈边已是一凉,一根微凉的手指还在左右匀抹。   陈涣喘了口气,一把挥开他的手,“起开。”   顾云垂着眼,手指沾了沾药膏,又执拗的伸过来。   陈涣胸膛狠狠起伏两下,却提不起心再挥开他第二次了。   顾云抹了半晌,突然将脸伏到他颈边,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伤口上,引起一阵麻痒,便听他低哑道,“承轩,这事,是你走岔了。”   陈涣浑身一僵,多久没听他贴着自己,亲昵地唤自己的字了。   陈涣默了一瞬,突然抬手抓住他的头发,逼他仰起脸来看着自己,开口时有些急躁,“你再唤一声!再唤一声我听听!”   顾云挣扎了一下,便觉头皮被收的更紧了,只得仰直了脖颈,艰难开口,“承轩——”   话音未落,本就艰难的喘息便被尽数堵回口中,陈涣紧紧攥着他的头发,有些失控地将他的唇舌与自己的死死压在一处,近乎疯狂地吞卷他口中的每一丝气息。   顾云一张脸迅速憋红,眼前一阵阵发昏,却完全不敢去推拒犹如困兽般挣扎的人,只得强忍着去承受,默默期盼那人能早些冷静过来……   第2章 初相见   顺昌二十六年,那年,顾云十五岁生辰,应承了一日,待筵席散尽,他早已是有气无力,只想着寻一张床,倒头便睡。   不料还未回房,门房应门的仆人便慌慌张张跑来,急急叩了个头,道太子来访。   顾云只得拿了冷毛巾捂了把脸,随了门仆迎出门去,踏出门槛便跪下行了个礼,“不知太子殿下来访,草民有失远迎。”   的确是草民,那时他虽被皇帝选了为太子李继的伴读,却并无一官半职在身。   随侍的宫人立时撩了朱红璎珞,搭起轿帘扶李继出来,李继瞧了眼秋日里门前有些单薄的身影,忙伸出手将他搀起身来,不入门,携了他反往轿里走,“本殿夜里来,就是不想让你麻烦,也别多礼,今日是你生辰,免了繁琐。”   “谢殿下。”顾云回话间抬眼看了看轿子,惶然道,“殿下?”   李继扭头一笑,“风安,本殿,为你备了份特殊的寿礼,随本殿去看。”   顾云犹豫道,“殿下,风安安敢与殿下同乘?”   李继笑意顿减,“你嫌弃本殿?”   顾云一惊,脱了手便要跪下请罪,“草民不敢。”   李继却憋不住一笑,将他拉起来,“唬你的。别在意这些,什么同乘不同乘的,不过是顶轿子罢了。便是越矩,也是本殿让你越,怕甚。”   话已至此,顾云不便再推辞,只得浑身紧绷的随他入了轿。   …………   直到掀了轿帘出来,顾云才觉活过来一样,暗暗狠吸了几口微凉的夜风,抬眼,便见眼前竟是城中玉钩湖,湖上烛光点点,竟飘着数十盏荷花灯。   顾云愣神间,便觉一只手揽上了后背,顿时全身一毛,一动也不敢动了。   似是没察觉他的僵硬一般,李继拍着他的肩,“怎样?这个寿礼,风安喜不喜欢?”   顾云暗暗调整气息,才四平八稳的开口,“喜欢。”   无论喜不喜欢,答案都只能是喜欢。   …………   在湖边赏了半个多时辰的灯,顾云已经生了几分焦躁出来,奈何太子不说回去的话,他自然也无法开口,只得兀自祈祷可别是要赏到天明才好。   正煎熬时,一个小太监从远处一路匆匆跑来,朝李继行了个大礼,方道,“太子殿下,陛下召您回宫,说要商议淮南王世子立府的事。”   李继被打扰了雅兴,脸色顿时不大好,但终究不敢忤逆皇帝,只得朝顾云道,“风安,今日是本殿失礼,不能送你回府,来日再找你赔礼。”   顾云忙稽首,“岂敢承殿下言失礼,恭送殿下。”   至于赔礼,不,您还是别了,草民怕再熬个大半宿。   送走李继,顾云环顾了一眼黑漆漆的来路,叹了口气,走到岸边折了根树枝,够了盏最近的灯过来,捧在手里,挪步往回走。   都在城中,路,并不远,却很黑。   烛火一路摇摇曳曳,被秋风吹的几次都险些灭掉。顾云再次抬手遮风时,便见旁边斜刺里探过一抹光来,眼前顿时亮了亮。   顾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便见朦胧光下突地露出一张人脸,心下一骇,急急踉踉跄跄退了几步。   那人却一手搀住了他,讥笑道,“如此胆小,莫不是亏心事做多了?”   顾云听得是人声,不由定下心来,朝他看去,映着昏黄的光,仍能看出那人冷削端严的脸,目光便又落在他的衣袍上,是银青的侯爵麟袍。   皇帝只有一子李继,此时在京中,又是这般年纪,能穿麟袍的,也只有一个人了,淮南王的世子,陈涣。   淮南王是唯一一个异姓王,是祖帝为劳淮南王先祖拥护之功封的,世袭罔替。   只是,这一代代下来,便有了些异样心思,皇帝便想了个法子,声称要将世子接入京中入学,着贵士为师,亲力培养,说白了,就是质子。   顾云想过来他的身份,当下躬身一礼,“顾风安,见过世子。”   陈涣哼了一声,“当不起。”   顾云不知他这气从何而来,只得道,“世子是世子,自然当的起。”   陈涣将手里灯笼木柄往上挑了挑,看着他的脸,“世子是世子,却是别人睁着眼也看不到的世子。顾风安,今日你寿辰,我好心去你府上贺寿,你眼里可有我?”   顾云一愣,他?确实没留意到……   人多事多,这两年父母相继离世,府里只他一个主人应承事端,应承起来难免会有些捉襟见肘,顾此失彼。   况且,他也着实想不到,两人素不相识,对方身为世子之贵,自己却无官职在身,怎么就会来府里贺寿了。   顾云再躬身,赔罪道,“是顾云失礼,望世子恕罪。”   陈涣叹了口气,“罢了。习惯了。你若真想赔罪,今晚收留我一晚罢。”   顾云一愣,“世子何出此言?”   收留?他毕竟还是世子,虽是初来京都不过一个多月,但皇帝也不可能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给他吧?   陈涣抿了抿唇,“世子府尚在修建,我如今在驿馆。”   驿馆虽衣食不缺,却终究少了人情味儿。   顾云还未想好如何拒绝,便被陈涣抓了手往回走,“说了赔罪,可不要反悔。”   顾云挣脱不出,反失手掉落了手里早已灭掉的莲花灯。   正欲弯身去捡,陈涣却疾步扯了他往前走,“那破东西,捡来作甚!”   他来京当日,便被人群中少年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晃花了眼,默默关注一个多月,今日终于下了决心去他府上拜寿,不料那人却不曾看他一眼。   好不容易等散了筵席,要去与他结识,他竟又跟那什么太子出来吹凉风,熬了这大半夜,早没了那点儿忐忑,只剩一肚子的气。   而陈涣手里那提灯笼,因两人推搡不休,终究是在未至府中,便掉在了地上,烛火霎时烧透了纱罩。   顾云见他脸色不好,停了挣扎,开口便道,“回头我补个好的赔给世子。”   陈涣未语,扯了他继续走。   顾云被他扯了一路磕磕绊绊回到府,已是后半夜。   顾云此时已无从拒绝,只得留他在府里,晃了晃微酸的手腕,唤来了下人,“去准备间客房——”   陈涣却毫不客气的往椅子上一坐,“我没有睡客房的习惯。”   顾云叹了口气,只得道,“那我睡客房。”   ……   顾云进了客房,看到眼前的床,便觉一阵睡意袭来,打了个哈欠抬手去解衣带。还未解开,便听身后门吱呀一声响。   顾云一惊回头,“世子?”   陈涣突地抬起手来,随手一推,顾云便跌坐在了床上,衣带被顺势带开,衣襟散落。顾云心中立时绷紧,“世子,请世子去主卧歇息……”   大梁贵族子弟不乏好龙阳者,只是,自己不是伶倌一类,岂能……,岂能自毁前程。   陈涣见他牙齿都在打颤,不由一笑,“你怕甚么?”   说话间,陈涣已弯下身来,将他禁锢在两臂与床板之间,朝他脸上吹了口气,“顾云,我想搂着你。”   顾云全身绷紧,说不出一句话。   陈涣见他不语,直接伸手揽了他腰身,齐齐躺倒在床上,又抬手捂住他的眼,催眠般的声音响起,“睡罢,睡罢……”   ……   顾云一惊睁开眼,瞧了眼窗纸透进来的天光,顿时愣了愣,自己居然睡着了!?   他急急定睛去看,却见自己的衣袍仍是昨晚的模样,并未扯开,不由狠狠松了一口气。腰上沉甸甸一只手臂,身边紧贴着一人,睡的正沉。   顾云略微一动,那人便醒了,飞速地在他眉心吻了一下,“早。”   顾云僵住半晌,蓦地抬起衣袖使劲揉搓额心,只揉到泛了红,才被陈涣一把扯开,“别搓了!”   顾云身体颤了颤,就着床铺跪下去,埋首在臂间,“世子便是好这个,要多少人没有,但请绕过我去!”   陈涣坐起身来,伸手拽过衣袍丢到他眼前,“先帮我穿衣服。我高兴了,就绕过你去。”   又不是因为好龙阳才找他,而是因为他才好了龙阳。   这要怎么解释?   他知道,为了名声,顾云不会张扬此事,只得自吞苦水。这也是他放心来招惹他的原因。   顾云只得提起那件袍子,抖落开,给他披在身上,去给他系衣带。   陈涣蓦地抓住他的手,紧紧摁在心口,一手扳过他的脸,亲了上去。   顾云霎时浑身僵硬,被陈涣轻而易举的将舌探入了口里。   直到口中响起渍渍水声,顾云才僵着手臂将他推开,一下子跌坐回床上,呛咳了两声,语中似乎有些崩溃,“求世子,放过我……”   陈涣踏上墨蓝的锦靴,抬手将他未系好的衣带系了,才拽过床头花菱架子上的镶青玉腰封扣上腰间,慢腾腾将松散的衣袍拢紧,抚平,兀自开了门,“别世子世子的,我字承轩。对了,记得你要还我的灯。”   门开了又合上,光进来又消失,尽管陈涣离开,没有再进一步做什么,顾云却仍感内心阵阵坍塌,趴伏在床上无声抽泣,久久未起身。   ……   三日后,世子陈涣迁居新府,顾云人未露面,只让府上遣人送来贺礼,一盏精致的琉璃灯。   陈涣笑了笑,命人将诸多贺礼束之高阁,唯独那盏灯,被他亲手打了珞子,挂在了书房灯架上,自此日夜观赏。      第3章 夜相欢   顺昌二十七年八月,淮南王世子陈涣,已居京一年,皇帝声称世子年已十八,父母又俱不在京中,说体恤世子恭顺忠厚,要亲自赐婚世子。   满朝文武哪个不明白,皇帝这只是想一手包揽世子婚姻,进一步地控制世子权力。毕竟,只有自己塞进去的人,才敢放心些。世子终究是世子,既要大婚,必选权贵,皇帝自然不愿给他白白平添一支姻亲势力。   皇帝闷在御书房琢磨了几日,最终指了鸿胪寺丞左进善的嫡女给了陈涣。   鸿胪寺丞,官职不低,却没甚么大权,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个管这礼仪往来,操办大宴和觐见一类的。   可谓给足了面子,又让陈涣摸不着实的。   陈涣心里一清二楚,却也只能叩头谢恩。   …………   九月底时,离顾云生辰不足半月,世子府大婚。   陈涣一身团锦的圆领红袍,亲自在府门上迎客,脸上越是笑容满面,心里越是滋味儿难陈,只觉这时辰一刻一刻挨的难受。   想到日前去寻顾云时,对方恭恭敬敬地丢了句‘恭贺世子新禧’,就转身进了门,心中更是不舒坦。   整整一年,他好不容易与他亲近许多,只这一道赐婚旨意,就又回到了初点。   一年来,他与顾云虽也耳鬓厮磨,却从不曾踏出最后一步,这也是顾云渐渐接受他的原因。   正暗暗叹气间,便闻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稍许冷淡开口,“太子冼马顾风安,恭贺世子新禧。”   如今顾云已被皇帝封了从五品的太子冼马,总算不再一口一个草民了。   陈涣闻声迅速抬头,“风——,顾大人,府内请。”   顾云将一个系着红绳的枣木镂空匣子往他手里重重一撂,“不敢当。”   陈涣下意识低头一看,便从镂空中隐约看出是支纯金打制的‘夫妻蕙’,心头忍不住一酸,压低了声音道,“待回头,你听我说——”   顾云挑眉看过来,“说甚么?同喜同喜?前头几位迎进去的大人,世子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不知从何时起,对眼前这人便打开了心防,许是因为他从未逾越那条线的自律,也许是他多次在自己失意时,话里带刺却内里软绵的安慰……   也可能因,是两个月前,因太子府上触犯龙颜,自己亦被皇上无辜迁怒,赏了三十个板子时,这人惨白着一张脸,不顾吃紧的风声跑到府里时,那双充血的眼和抑制不住颤抖着的双手。   他那时便知道,陈涣对自己,是动了真心,而绝不是一时的戏耍和冲动。   然而,两人,都各有各的不得已,他知道。   所以,他也不怪。   只是,到底有些意难平。   顾云轻轻叹了口气,又朝陈涣鞠了个礼,“礼已送到,下官偶抱小恙,恐不宜吃酒,还望世子宽宥一二。”   说罢,未待陈涣阻拦,便转身离开了世子府。   陈涣刚张了张口,便见一位大人携了小厮前来,只得暂且搁下这事,拱手相迎。   …………   顾云褪了外头的洒金袍子,只着了一件水青暗纹的长衫,坐在窗棱子上,也不穿鞋,拎了壶酒淋淋漓漓喝了大半天,直至日头落尽,又夜幕降临。   就连小厮要进来掌灯,也被他撵了出去。   黑暗里,‘吱呀’响起一声推门声,顾云直接将酒壶砸了过去,咣啷啷滚动的声音夹杂着一声斥责,“不是说不让你进来点灯么!”   黑暗中朦胧的身形避了避,却没退出去,反而几步并上来,一下子揽住了他的腰,“做甚么,这么大火气?”   顾云酒意未醒,察觉被人禁锢住,扯着胳膊挣扎半晌,呢喃道,“别点灯……”   只闻来人轻轻笑了笑,“作甚么不点灯?你不是怕黑么?”   顾云低低嘟哝了一句,有些含糊不清,便靠着他手臂歪了歪。   陈涣这才发觉他醉的厉害,半晌也没觉出自己是谁,满屋尽是浓郁的酒气。   唉,这就是他说的,偶抱小恙,不宜吃酒?   陈涣撤出条手臂探到他膝弯里去,只轻轻一抄,便将他抱了起来,摸索着朝床边挪去。   不知是不是感触到了熟悉的气息,顾云闭着眼仰头摸索到他嘴边,迷迷糊糊亲了一下。   陈涣一愣,将他平搁在床上,轻轻拍打他脸颊,“风安?风安?”   顾云依旧没睁眼,却突地抬手,一巴掌糊掉他的胳膊,“承轩别闹,痒的很……”   陈涣转手从袖中摸出一个润滑膏,心头蓦地一烫,呼吸急促了几分,忍不住压下身来,颤手撩开他的前襟,“风安,今日我大喜,所以,我,想把今晚,给你。”   至于那个左进善的嫡女,倒是颇为知道好歹,今夜自己丢了句让她不必等,她倒乖觉,只说,妇人家不能干涉爷儿们的事,说世子不必在意。   左进善不愧是掌管礼仪的,倒的确教出个这样的女儿。   只是,陈涣却觉得,这般‘知书达礼’,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丢失了自己。   不过,他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她乖觉,终究方便了自己。   顾云只觉身下一痛,酒意顿时散了大半,待终于撑着眼皮睁开眼,恍恍惚惚便见屋里不知何时点了灯,昏黄烛光下,陈涣闭着眼,头挡住一片光,投下一汪阴影来,睫毛上挂着的不知是汗是水。   “承,承轩!?”   顾云大惊失色,一下子完全醒过神来。方一挣扎,便痛的脸色一白。   陈涣睁开眼,露齿一笑,抬手顺了顺他额边被滴落的汗水浸湿的黑发,替他揉按太阳穴,开口是与动作截然相反的温柔,“风安,你醒了?喝那么多酒,头可疼?”   顾云突然抬手,死死掐住他胳膊往外推,“出去!你出去!”   自己居然就这么被上了?还是被一个本该洞房花烛夜的男人给上了!?   顾云只觉脑中嗡嗡震响。   洞房花烛夜……   顾云突然失控的挣扎起来,两人竟被他挣脱的分开来,“世子倒是精力大的很!洞房过了还不消停,又跑到这里来惹我!我顾云竟是给世子解不足的不成!”   陈涣一把攥住他手腕,将人勾过来抱在怀里,紧紧桎梏在胸前,不停拍着他背安抚道,“没有,没有……,风安,我怎会刚进过别人的身体,再来找你?那左家小姐,我碰也没碰,你信我。”   好久,顾云才渐渐稳了些,身体却仍在陈涣怀中轻颤。   陈涣低了低头,吻住他的唇,极温柔的舔舐着他的唇瓣,又与他唇舌厮磨许久,才松开,柔声道,“风安,你看,我们才到半截……”   顾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他剑拔弩张的下身,只一眼,便急急转开脸,“你到外头吹吹冷风……”   陈涣抬手轻轻揉捏了下他白皙的耳朵尖儿,成功激得怀里人颤了颤,才哑声道,“都进过了,你还坚持这个做甚么?我这回轻点,必不让你痛。”   说罢,不待顾云回绝,便揽了他的腰身,重又从床头枕下摸出之前的东西。   顾云见他伸手,不由皱了皱眉,“你弄的甚么?”   陈涣不怀好意的一笑,“别再说拒绝的话,待会儿,我怕你自己都忍不住要寻我了。”   说着便扣开盖子探指狠狠揩了一大块儿。   “啊——”   顾云一声轻呼还未到底,便被陈涣堵了嘴,唇舌纠缠。   陈涣裹住他的舌头又是叼又是吮,手下动作却不停。   顾云被他吻的腮上发麻,嘴角淌下津液来,撤了嘴,却仍闻渍渍水声不绝于耳。   愣了下,才觉出不是口中,反应过来时已迅速涨红了一张脸,不由将头低低埋在陈涣颈窝。   陈涣将手挪上他的脸时,抬了下巴一看,便发现他一双眼半张半阖,重新蒙上一层如醉酒般的水雾,颊上亦是两片飞红。   ……   陈涣一开始还刹着性子缓着来,后来眼见他亦沉醉其中,蛇一样扭动身躯,便渐渐红了眼,动作也越发凶狠起来,直到顾云尖吟一声出第三次,才顺着他的劲儿,饶过他去。   喘息半晌,陈涣才反应过来,顾云自那声尖吟出口,就没了动静。   心下立时一慌,急急将他脸掰过来一看,却见他紧紧闭着眼,脸色浮上层层苍白,竟是闭过了气去。   陈涣伸手穿过他脖颈,将他捞起在怀里,抬手掐他人中。   顾云紧紧皱了皱眉,撑开眼来,却复又无力的闭上,声音轻的若有若无,“陈承轩…,你想弄死我不成……”   见他醒转,陈涣松了口气,倾身勾过床头盆架上的毛巾沾了水给他草草擦了擦身,扯过被子裹住他,“你睡罢,我府里明日一早还有些繁琐应酬,回头再来看你。”   新婚第二日,不仅要应付府里人讨喜,少不得还得有旁的人来讨彩头,他总得露脸才是。   顾云没应声,陈涣等了半晌,才发觉他已沉沉睡了过去。便轻手轻脚下来,穿好衣袍,掩门而去。   次日,顾云‘偶抱小恙’,向东宫递了请沐折子,在府中歇息。   好不容易到了晌午好些,却不料,太子李继,竟一个跟着的人也没带,只身提了包燕窝,突然微服寻到家里来了……      第4章 暗相妒   等到门上回禀太子到府,李继已经到了院中了,顾云匆匆挪下榻来,恰好迎着李继踏入门槛,“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李继急急上前搀住他,将他往床上推,“今儿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顾云便也随着他的力道坐回床上,忙让下人为太子看座上茶。   下人为他提了提椅子,李继坐下,却又觉得不适,又自己起身把它往床边拽了拽,才坐下,鼻尖动了动,“风安,你喝酒了?怎这房中恁大酒味儿。”   想起昨晚之事,顾云不自在地低了低头,扯谎道,“并未饮酒。只是夜里发烧,大夫交代,让拿了酒擦身降温。”   李继将手中燕窝放在他床头,“那就好。既是身子不适,可切莫饮酒。这是我从宫里寻来的燕窝,你每日叫人切半两熬在粥里,好好养养。这些时日,你都瘦了。”   顾云微微抿唇,瘦,了么?自从八月皇帝下旨赐婚世子,他的确饮食上放不大开些。   “多谢太子殿下挂怀,风安惶恐。”   李继笑了笑,“不值甚么。你好好养身才是,也别如此见外。你我从小到大的情分,不是旁人能比的。听你抱病,子常也牵挂你,你可定得快些好转才是。”   父皇独他一子,并无兄弟,从小到大,也只有顾云和赵源争这两个伴读了。   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兄弟多了,在皇家,并非幸事。一朝朝过来,多少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事……   顾云再次应下,两人便陷入了相对沉默,太子既不说话,也不离开,顾云亦不知说甚么,只得干坐着。   沉静中,李继突然开口,“风安,你,讨厌我吗?”   他隐隐觉得,每次来找他,虽不明显,却都能看出顾云眼底的不耐来。   顾云连忙弯身,“太子之言,令臣惶恐。”   李继腾地起身,一把拽起他来,“太子太子,我今日不想当甚么太子!我就想听你一句实话!”   顾云低着头,“太子,就是太子。无论太子愿不愿意做太子,都只能是太子。”   礼,不可废。   哪怕两人有长起来的情分,顾云也明白,一旦自己忘了自己是谁,人变的轻飘了,也就离死不远了。   太子可以不把自己当微臣,因为他是太子;但自己不能不把自己当微臣,因为自己,本就只是命不在已的,微,臣。   李继蓦地将手遮上额头,呵呵笑起来,笑了半晌,移开手,眼里却无半点笑意,一字一顿道,“顾大人,谨慎的很。”   顾大人,太子只有情绪不好时,才会这样喊。   顾云正欲重新坐正,突然被李继抓住了衣领,抵在床板上,“顾云,你我十几年,你就为这个,与我生分!?”   顾云一愣,顺着他目光去看,便见自己衣领处露出半块红痕来。   霎时只觉冰水兜头浇下一般,浑身冷透。   李继眼看着他在自己手下一点点儿颤抖起来,直变得浑身哆嗦,却未松手,咬牙道,“那人是谁?”   李继自然想一圈,也绝想不到本该洞房花烛夜的陈涣。   毕竟,太匪夷所思。   顾云瘫跪在床上,头似千斤重,抬也抬不起来,“微臣有污殿下观瞻,但求速死!”   “本殿问你,那人是谁!?”   顾云将头砰砰磕在床板上,仍是道,“但求速死!”   李继胸膛急促的起伏了几下,撒开手,将眼从他身上移开,“顾云,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告诉我,是谁。若是那人是胁迫你,本殿替你做主。你放心,本殿不会张扬出去,不会毁了你名声。”   顾云撑起头来,“多谢殿下好意,只是,顾云不配。还请殿下,赏顾云一个了结,顾云,感激不尽。”   李继转回眼来,不可置信的冷道,“你就,如此维护他?”   这般看来,竟不似是被胁迫了。   什么人,竟引得他如此!   顾云不语。   李继顿时变得有些无力,“顾云,你若执意不说,我也不勉强你。今日,就当我没来过罢。”   说罢,也不待顾云开口,便头也不回的踏出了门去。   顾云愣愣看着门框许久,突然疯了似的爬起身来,抽了桌案底的匣子,摸出把剪刀来。   利器刺破衣衫与皮肉,案上白纸瞬间红透。   顾云愣了一下,蓦地嘶声喊道,“承轩!!”   陈涣身体晃了晃,似乎腿有些微微打绊儿,抬手撑了下桌案,“对不起,是我拖累你……”   他早早摸到顾云家里,结果还未露面,太子就来了,便只得躲在屏风后……   好在,这一下,来得及,也挡下了。   顾云脸色已是惨白如纸,急切的摇了摇头,磕磕绊绊奔向门框,“来人!来人!速速去请大夫!”   陈涣摸到他身后,扯住他衣袖,“别!别,你想让别人知道你我之事么,别去请了,伤口不深,我没事…”   剪刀刺在后背左肩下头,并非要害,只是血流的厉害。   顾云察觉到他到身后,急急转过身抱住他,“你别动,我帮你止血……,求你别动了…”   陈涣抬手攥住他哆嗦个不停的手,安抚道,“真的,没事…,你别怕,你匣子里不是有金疮药,不必去请……”   …………   待为陈涣上过药,顾云才缓了几分心慌的感觉,将陈涣的头抱在怀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陈涣亲了亲嘴边的手心,移出口鼻来,“没事了,小伤而已。”   顾云眼睛放空的望着地上那把剪刀,“你扑上来做甚。”   听得这话,陈涣竟是冷冷一笑,“你心疼了?你难受了?我不过小伤你就这副鬼样子,那你攥着那把剪刀自裁时,我呢!?”   顾云浑身一颤,“抱歉,我……”   顾云说道半截自发闭了嘴,半晌,才低头看他,“太子殿下那里,我恐——”   “我去杀了他。”   顾云看不出来,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个什么太子,分明对顾云也存了点儿心思。   不然,他的反应怎么都不该是那样。   不过这心思并不深就是了。弄不好,那个什么太子,自己也还没搞清楚自己什么想法。   顾云一惊,“你胡说甚么!”   太子虽然一时惊怒,但显然并无恶意,甚至还想维护自己的名声,声称要为自己做主。   陈涣抬头,便见顾云脸色难看,满是不可置信,暗暗叹了口气,扯起嘴角温和一笑,“我说着玩儿的,我也杀不了他呀,看把你吓得,说甚么都信。”   却只有陈涣自己知道,本无任何叛变之心的陈涣,从这一刻起,一个萌生的想法已在心中悄然而生。   身份上受制于人,他与顾云之事,怎能安心?没有绝对的权柄,谈何安然到老?   顾云松了口气,“私下里说说便罢了,你若真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我第一个站出来拦你。”   他和赵源争与太子情谊匪浅,太子殿下对他二人亦是不薄,若有威胁太子地位者,他二人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太子宠命顾重之恩。   陈涣勉强笑道,“都说了是开玩笑,说说而已。”   顿了顿,又仰头问,“你就那么在意太子?比在意我,还在意他么?”   顾云因抬着头,并没有留意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笑了笑,“的确在意。但不同的。太子对我,恩泽不浅,自当相报,你么,怎么说呢,这两者不一样,无处可比的。”   陈涣将头重新埋下去,看起来似乎是困倦了,臂弯间一双眸子却仍清明无比,“是么……”   …………   翌日一早,东宫。   “殿下,冼马顾风安求见。”   福公公也有些不解,这顾大人昨日抱病在家,今日却又未至时辰就提前来东宫,难不成,还是想补昨天的缺儿不成。   李继习惯性地站起身来,顿了顿,又坐了回去,“就说,卯时未至,让他候至时辰再来点卯。”   福公公一愣,这,这顾大人提前来,显然不是为点卯,分明是为了与殿下单独相谈啊,这殿下不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怎么竟?殿下不是素来体恤顾大人的么?   但福公公自然不会多管闲事,福了福身,“是,殿下。”   福公公出去不久,李继眉头皱了松,松了皱,猛地砸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宫人见他走来,正欲为他开门,便见他摆了摆手,自己上前,只拉开一条缝,冷冷瞧跪伏在庭中的身影。   身影一如既往地纤瘦,李继却莫名觉得刺眼。   仿佛这么望过去,就透过他那青绿团云官服和雪白中衣,看到了那该是青红交错的满身爱痕。   凭甚么?那个不知道是姓甚名谁的人,凭甚么能得他生死相护!难道,自己与他十几年情分,竟比不过一个姘头!   李继重重吐了口气,头也不回地朝里走去,“把他叫进来。”   未等福公公走回来,门上宫人匆匆福身,开了门朝两人跑过去。   ……   “罪臣顾风安,叩见太子殿下。”   李继坐在罗汉床一端,冷眼看着杉木脚踏前那个再熟悉不过却又无比陌生起来的身躯,声音无波无澜,“顾大人何罪之有?”   顾云埋着头,“罪臣污了殿下视听。”   李继蓦地将脚踏一踢,翻了个个儿,险些砸在顾云头顶,“这就是你要请的罪!?顾大人可真会避重就轻啊!”   顾云膝行些许,将脚踏扶正,又送在他脚下,两手捧住他的靴底,见他没拒绝,才放心施了力,把他脚抬起来放回脚踏上,“任凭殿下处置。”   李继被他小心谨慎的动作弄的没了脾气,“行了行了,起来罢。此事,到此为止,我不会说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任何一个字。”   从小到大,自己每次发脾气,这个人总有办法让自己一瞬间消火,真是,败笔。   李继觉得,这么过去罢,太难受。可是,心里真的有没有过的去,却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了。   第5章 冷相对   顺昌二十八年春,年仅十七岁的顾云被皇帝从之前从五品的太子冼马,又擢升为正五品的中书舍人,太子殿下正儿八经的亲近属官,出入中书省掌管制诰。   此职,已是参与朝政与要务。   朝中诸臣倒并不意外,只因这两年,皇帝身体愈发不好,又只有太子殿下一个独子,自然想要多提拔他身边的人,百年之后,不至于让太子匆忙间,捉襟见肘。   这其中,最最不放心的,估计就是淮南一支了。   太子殿下性格仁厚,但终究手腕绵软些,又不似皇帝那般,当初登位时也是一番风雨过来的,太子独自一人,并无兄弟,没有大风大浪里滚过,终究少了些磨砺。   要说仁善,那无话可说,要说治下手腕,估计,朝臣只能叹息了。   但这顾云和赵源争,是陛下留意培养来辅佐太子的。   顾云看似性子和顺,内里却执拗带刺,让人碰的着却碰不过。   赵源争性子耿直强硬,却又不失心细之处,两人,也算相得益彰了。   ……   提拔了两人,皇帝却依旧不甚安心,于是脑子一转,又想起那使惯了办法,赐婚。   当然,这次的赐婚,就不是压制了,而是助力。   所以,在三月里,赵源争娶了兵部侍郎的嫡女后,皇帝又一手挑了吏部尚书的嫡次女给顾云。   这可是天大的圣恩了,只因,这吏部尚书还有个嫡长女,而这嫡长女,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做主东宫内帷的太子妃。   皇帝是想让顾云和太子结个连襟啊,算是彻底把顾云划到了太子麾下。   然而皇帝这个打算一出,还未下旨,太子就急匆匆跑到了御书房,替顾云回绝此事。   皇帝也是心里有气,自己事事为太子以后着想,他还不领情。   太子见皇帝面色不好,忙从座子上起身,跪下请罪,“父皇,儿臣无意忤逆父皇,儿臣只是觉得,顾大人年纪尚轻——”   皇帝拉着脸,一句话堵了回去,“赵源争,比他还小三个月,你不也没说甚么?”   太子一噎,忙又低头请罪。   皇帝烦躁地摆了摆手,“行了,此事,就这么着吧。况且,他虽是你身边的人,但到底他都没说行不行,你倒出的甚么头!”   太子只得应下,“是,儿臣晓得了。”   待踏出御书房,李继又转念一想,自己为甚么知道这事,下意识地就跑来御书房了?顾云成亲,难道不好吗?说不定,他成了亲,就不会跟那个人……   突然又想起那件努力去忘却的事来,李继脸色顿时难看许多,亦来不及再深思自己的反应,匆匆回了东宫。   ……   虽偶有波折,到了五月初,圣旨还是下来了。   顾云府上到没怎么着,倒是陈涣,一听闻此事,气的摔了两只杯盏并一个茶壶,也不像往常一般遮掩,大喇喇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就气冲冲跑去了顾府。   顾云见他带了气而来,未至他进门,便迎了出去,躬身行了个礼,“世子到访,下官有失远迎。”   陈涣瞥了眼门前而过的人,只得搀了他一把,“不必多礼。”   说罢,也不松手,急急拽了他往门里走。   方进门,陈涣便扯了他衣袖往墙上一推,逼问道,“你要娶亲!?你怎么敢!”   顾云拉开他的手,慢慢抬手将衣襟抚平,哼笑道,“世子自己娶了娇妻在家,如今反倒来断我的姻缘?”   陈涣愣了会儿,回味过来,反倒消了几分气,挑了挑眉梢道,“你吃醋了?你这是报复我,自己吃过的醋,也非得让我尝尝。”   顾云叹了口气,绕过他在凳子上坐下,“哪里是为报复,只是跟你一样,身不由己。”   抗旨不遵,他还没那么多个项上人头去祸害。   陈涣蓦地一笑,眸中冷光一闪,“你放心。”   顾云疑惑抬头,“甚么?”   陈涣笑了笑,也不坐下,抬腿朝外头走,“没甚么。我有些身体不适,先行回府,告辞。”   顾云起身,一把抓住他衣袖,冷道“你做甚么去?”   甚么身体不适,谁都知道是随口说说的借口。   陈涣扭头笑笑,“我回去给你准备贺礼。风安大喜,我亦欢喜,我自当衷心祝贺,表表心意。”   顾云亲眼见他脸上笑意盈盈,手中衣袖却隐隐气的发颤,口中也有些口不择言的模样,心下大感不好,拽着他道,“承轩,你冷静些,别胡闹。”   陈涣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把袖子拽出来,“你放心,我只是,想一个人去冷静冷静罢了。”   顾云只得眼睁睁看他离开,心下却仍是不安。   ……   其后三日,陈涣都没有露面。   到了第四日,国监寺的大师慧通入宫求见皇帝,说观了天象,发现千年一遇的天煞孤星,近日有截杀红鸾星之象,唯有帝星紫薇星可以解难。   皇帝细问之下,慧通解释说,是有个天煞孤星的命格之人,这人注定孤独,因为他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就不能有亲人。近日,这个人要成亲,会克妻,唯一能挽救的人,是皇帝。   慧通大师一番话,皇帝稍稍一想,就知道了他说的是顾云。顾云少年时父母相继离世,如今自己为他赐婚,能断开这婚姻的,也只有自己。   不过,皇帝自认金口玉言,自然不愿出尔反尔,失了皇家颜面。   况且,皇帝不是个死信命说的人,只纠结一阵,还是摆摆手,将慧通大师送出宫了。   不料当晚,吏部尚书府上,就传出噩耗,说二小姐殁了。   皇帝想起慧通大师的话,顿时一惊,忙差了人去问,才知道,二小姐晌午回了闺房午憩,下人们见她到日头下去还未出来,便开了门去唤醒她,却发觉她早已气绝多时。   皇帝也是惊了惊,只得亲下慰旨安抚。   ……   皇帝面见慧通大师的事,并未刻意遮掩,因此,这事,顾云很快就知道了。加上二小姐身死,稍微想了想,便觉此事与陈涣脱不了关系,顾云脸色顿时沉下去,直接去了并没去过几次的世子府。   陈涣懒懒靠在檐子下的长榻上,见他来,既不起身,也不抬头,只晃了晃手里的茶杯,“你来了。”   顾云在他面前站定,挡住一片日光,更显阴沉,“陈涣,你做的好事!”   陈涣正了正身子,仰头看他,“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   顾云竟是一笑,笑的冷意蔓延,“不明白?你能瞒过旁人去,也想瞒过我?顾云竟不知世子素日里闲云野鹤,倒也藏着这通天手腕!”   能把手伸进吏部尚书的府上,还能设法让大梁唯一一个皇家属寺国监寺的慧通大师为他所用,让人如何相信,他是安安分分,没有别的心思!   就连自己,对他这些暗地里的筹谋,竟也一无所知,还真当他是个无一丝半点儿异心的世子。   陈涣吐出口气,嗒嗒敲了敲茶杯盖子,喝了口茶,“你说这事啊,也许,你真的是慧通大师说的天煞孤星,把个未过门的夫人克死了,倒与我甚么干系。”   顾云气的浑身一颤,一拂袖将他手里的杯子甩在了地上,“陈涣,你怎这般厚颜无耻!”   陈涣突地站起身来,一把制住他的手腕,一双眼睛迅速发了红,“我厚颜无耻?我还不都是因着你方如此?你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娶亲,你休想!你如今还为了个甚么小姐跑来质问我,凭甚么?我就告诉你,你娶一个,我杀一个,你娶两个,我杀一双!害死别人的,不是我,是你!”   顾云半天没动,许久,才无力的将手腕从他手里脱出来,脸上没了悲喜和气怒,转身,轻声道,“我走了。”   陈涣蓦地一慌,重新拉住他,“你去哪?”   “回府。”   陈涣直接将他从身后紧紧抱住,“别,别走,我错了。”   “放开。”   陈涣死死抱住他,用力到浑身轻颤。   顾云挣了挣,挣不开,突然一下子弯了弯脖颈,一口血喷在了地上。   “风安!”陈涣大惊,连忙松开他,绕到身前来,将他往怀里揽,“我错了,我真错了,你别气,别生气了好不好?”   顾云抬起衣袖将血抹去,深深拜了下去,“世子留步,下官告辞。”   说罢,加紧步子离开了世子府,只留陈涣盯着地上那摊血,呆立许久未动。   …………   其后,陈涣多次跑去顾府,无论明着暗着,尽都吃了闭门羹。   三日后,顾府大婚。   顾云向皇帝请命,将二小姐灵柩请回顾府,与其牌位成婚,并向皇帝言称,此生只这一个妻子,再不娶纳他人。   原本吏部尚书府上因他的克妻言论,死了女儿,是多多少少对他有些芥蒂,如今见他这般,倒也消了气,毕竟,赐婚的是皇帝,从始至终,都怪不得他。   而另一方面,这一场不同寻常的婚事下来,无论是陈涣多次前往顾府,还是顾云拜访过世子府,到了最后,都让东宫的太子李继摸到了些边角,有些疑心,那个与顾云在一起的人,极有可能是淮南王世子陈涣。   然而这个怀疑一起,却又见两个府中绝了来往,至少,是顾府不见陈涣,又让李继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想了。   直到半月后,顾云进言太子,彻查国监寺,查出的结果,竟险些牵扯到淮南一支,最后还是险中又险的才脱了淮南一支的嫌疑,这一次,反倒让李继真的打消了念头。   陈涣虽勉强脱了嫌疑,然而国监寺埋的人却被挖出将近一半,陈涣觉得顾云未免太绝情,气恨之下,竟也不再往来顾府……   两个人,第一次陷入僵局。      第6章 严相逼   御书房在一片昏暗寂静,愈发显得两人唇齿间的水声清晰透耳。   从两人相识,到相爱,又到那次因成婚引出的相互冷对,顾云一瞬间想起很多,眼前却阵阵发黑,越来越忍受不了这窒息般的亲吻。   陈涣吻了他许久,直到察觉手中人整个身子失力的朝下滑落,才倏地睁眼,将他的嘴分开些许。   顾云濒死般狠狠吸了几口气,还未站稳身体,便觉陈涣抓着脑后头发的手又一次收紧,重又张口朝嘴边堵过来,下意识地要躲,却觉嘴唇蓦地一痛,血腥气在两人唇齿间迅速散开。   陈涣含住他被咬破的嘴唇,贪婪的吮吸。   顾云不适的皱了皱眉,含糊唤道,“承轩……”   陈涣动作突然一顿,手中用力,突然将他往后一拽,扯离了自己,掼倒在了地上。   顾云一摔,刚刚忽略了疼痛的后背,又一瞬间,沿着两道红色鞭痕,绷出两条新血迹来,很快将麻白囚服的血色又洇大了一圈。   陈涣只觉眼被那血色一刺,有些不适,慢慢蹲下身,从他脚边捡回不知何时掉落在地的药膏,沉着一张脸去解他上衣。   顾云刚躲了躲,便被陈涣抬手摁住了,低沉的声音又恨又冷,“顾丞相,别乱动,否则,朕杀了你!”   顾云没有再躲,任由他将沾了血的上衣褪至臂弯,又揩了药膏点在后背上,不轻不缓的涂抹。   “咝~”   顾云被他并不轻柔的动作弄的一痛,立时眉心一蹙,牙关吐出一声轻吟。   陈涣手指明显的顿了顿,停下手,慢腾腾放下药膏,掀了掀龙袍衣摆盘膝坐下,伸手将他捞过来趴放在膝头,才又拿起药膏蘸了蘸。   顾云因他突然压制下来的柔和放缓了气息,甚至恨不得屏了气息。   他了解陈涣,此时这种压制的柔和,可能意味着接下来脾气的爆发。   一片昏暗的沉静里,陈涣慢条斯理给他抹了小半个时辰,一句话也不说。   直到仔仔细细扣了木塞,将空了的小瓶儿端端正正搁在地上,才又慢条斯理的开口,眼睛却落在门上出着神儿,“风安,痛吗?谁打的,朕去杀了他。”   顾云苦笑道,“无论是谁打的,还不是借了陛下的势,陛下,又何苦迁怒别人。”   陈涣声音带着压抑的冷,“那,你是在怪朕了?”   顾云就这么将脸埋在他膝头,闷声道,“怪又如何。”   不是怪他的登基的势,使得自己被牢头抽打,而是怪他,终究造了反,终究杀了李继,终究让两人,再也回不去。   陈涣仰头一笑,笑的浑身都在颤抖,却又戛然而止,低头,一手掐住他的脖子,缓缓施力,“顾丞相可知道,敢怪朕夺位的人,都死了。”   顾云也不挣扎,仍旧趴在他膝头,“那我…也该……”   顾云脸色很快发了青,话说到半截,便再也无以为继。   陈涣在最后,终于勉强找回些理智来,一下子撒开手,略显急促的拍他的背。   顾云呛咳一声,哑声道,“别拍,疼的很……”   背上刚上过药。   陈涣收起手,将他脸扳过来,“你真不怕死?”   顾云朝他一笑,“这一点,你不是早许多年就知道了么。看来,我还真是把你气糊涂了。”   陈涣严肃道,“我很生气。”   顾云点头,“我知道。”   他知道,他是真的很生气,气到恨不得杀了自己。   顾云又道,“但你真的错了。你杀了李继,我不愿放过你,也不愿放过我自己,我们,回不去了。”   陈涣一下子将他从膝头推开,站起身来,俯视着他,“你就为了他!?我真恨,我为何没有更早的杀了他!”   顾云抓了一把他的衣摆,见他没有推开,才顺着力道撑起身,与他冷冷对望,“陈涣,你错了。”   那一瞬间,陈涣似乎觉得一直看起来软绵绵的人,一下子浑身长了刺,背光冷视着自己,说,陈涣,你错了。   陈涣亦盯着他,“我哪里错了?我们变成如今这样,皆因一个李继的存在,他,不该死吗?”   顾云闭了闭眼,又倏地睁开,眸中尽是锐意,“让我们变成如今这样的,从来都不是李继。是你,是我。你杀了李继,我们只会更远,因为他是无辜的。”   陈涣嗤笑道,“无辜?无辜又如何?死在朕手里的无辜还少么?你为何偏偏对一个李继念念不忘,你还敢说你对他与对旁人一般无二!?”   顾云眼中划过一抹痛,“陈涣,你疯了。”   陈涣摸上他的脸颊,又狠狠一掐,指甲直接戳破他的脸,一丝血渗了出来,他才随手将血在他颊上抹开,“是,我疯了,我早就疯了。我疯,也是被你逼疯的。”   顾云心中猛跳,攥住他的手,声音饱含痛苦与凄厉,“陈涣!”   陈涣在他脸侧勾起一道血痕缓缓滑下,勾住他的脖颈,“叫我承轩。”   “承轩…”   陈涣贴上来抱住他,突然低头看了眼他的下衣,“你硬了?”   顾云蓦地一僵。   刚才趴在他膝头,被他磨磨蹭蹭上药,况且,自己的身体,早就适应了他的气息和感觉。   陈涣一笑,似是略带轻佻的轻松开口,“分隔南北三年余,想我了?”   顾云直言道,“给我。”   陈涣一愣,“你说甚么?”   “给我。”   陈涣呆了半晌,总算确定没有听错。顾云是个甚么人,他一清二楚,那是万万不可能说出这么直白的话的,更不可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   于是,陈涣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冷沉上,“你变了。是不是李继——”   顾云见他又要多疑,直接张开手臂抱住他,“我想你。”   他预感,再不做点甚么,陈涣是真的会疯掉。   见他仍僵立着不动,顾云咬了咬牙,仰起头来吻住他的嘴,拽着他的手摸上自己身前。   陈涣眸色闪了闪,瞬间找回神采来,揽住他的腰,两人纠缠着磕磕绊绊往一旁软榻上挪去。   ……   时隔多年,一场情`事,几乎去了顾云大半条命,不仅是空乏带伤的身体带起的难以承受,还有数年憋闷心绪的爆发,使他在中途时,埋了头狠狠哭了一场。   而陈涣,也似乎在这一场中,靠着狠狠挞伐,发泄了积久的怒恨和愤懑,至少,看起来是。   顾云睁开眼时,门外透进来的光,已经变得昏黄,想来是日头将尽了。   他只觉整个人好似死了一遍,挣扎不动身。   陈涣未着外袍,只穿了明黄的里衣中衣,背对他坐在榻沿,也不知坐了多久,听得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才转过身来,伸手扶他,“你醒了?”   顾云靠坐起来,看向映的橘黄的窗纸,“我睡了多久?”   陈涣将那件龙袍展开,披在他身上,按住他推拒的手,方道,“不到一个时辰。是否觉得饿?我去吩咐人弄些吃食来。”   顾云缓缓摇了摇头,“别忙了,我想与你好好说会儿话。”   分明正常的话,陈涣却听的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凉意,揽住他,笑了笑,“要说话,多少时辰没有,你先吃点东西。”   顾云坚持道,“让我说。”   陈涣点头,“你说。”   顾云轻轻靠上他的肩,“我知道,你为甚么要夺位。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我只能更加努力的去拦你,唯恐因自己,祸了国,殃了民。”   陈涣默然。   顾云似乎有些乏力,闭了眼,又继续道,“所以,你杀了陛下,我是真的不能原谅你,也不能原谅自己。我知道,你不会再爱别人了,也不会再有子嗣,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将幼子李然,立为太子,让赵源争教他……”   陈涣嗤笑道,“你是叫我养虎为患?让赵源争教李然来杀我?风安,你又在放弃我的命了。”   顾云闭着眼一笑,“我不是在求你,而是在威胁你。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杀了你。”   陈涣抬手捏住他的鼻子揉了揉,“那我先憋死你。”   顾云虚虚抓住他的手,“你答不答应?”   陈涣反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答应了你,我们,能像以前一样吗?”   顾云沉默。   像以前一样,呵,谈何容易。   隔阂已经存在,再努力维持的平和,也是一场虚幻,随时一粒火种,就会被点燃,然后蔓延遍野。   陈涣心头渐渐凉了下去,“风安,如果,我说,你以为的那些,从来都不是我真正想做的,你信吗?”   他可以轻而易举杀死一个幼子,却没有那么做,顾云,为何不想想为甚么。   他只知道,自己要造反,自己要夺位,却不肯想想,自己哪一次,不是留了一丝余地。   只是,他看不到。   陈涣起身,走到桌案前,又很快转回来,手里提了盏琉璃灯,“风安,你看,你送我的灯,我还存的好好的。”   不待顾云张嘴,又道,“风安,到底怎样才能让你搁下这些事?”   顾云瞧着那盏被擦的锃亮的琉璃灯,“给李继,给大梁,一个交代。”   我杀了你,或者,我杀了我自己。但杀你,我做不到,杀我自己,却还可以,却仍又苦着,放不下你。因此,除了彼此煎熬,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小便打算做一代名臣,结果却成了惑朝患臣,还因自己,让他杀了皇帝,换了朝廷。   有负大梁。   陈涣慢慢弯下身去,将琉璃灯稳稳放在脚边,才捧起他的手攥在手心,“我给你这个交代。”   顾云转过头来看他。   陈涣粲然一笑,温和看他,“风安,我告诉你个秘密。”   说罢,探了探头,凑到耳边张了张嘴。   顾云瞳孔狠狠一缩,猛地转脸看他,“你要做甚么!?”   陈涣将下巴轻轻搁在他肩膀,没回话。   顾云正欲再问,便觉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未及反应,就被他两手包住手,用力带向了自己。   顾云只觉什么粘稠的东西一瞬间淌了满手。顿时浑身一冷,颤抖着将他头抬起,便见一把匕首,正正插在他左胸。   “不!不——,承轩,承轩,别,别闹了,这玩笑可不好——”   陈涣抬眼,看着他一涌而出的满脸泪水,费力笑了笑,“秘密……”      第7章 枉相疑   那一年,可谓波折极多。   当时因顾云大婚和国监寺彻查一事,顾云和陈涣足足将近一个月没有来往,陈涣一方面继续暗地里培植人手,一方面,又在琢磨着如何打破僵局。   不料,他还没想出个主意来,顾云又给了他一个‘惊喜’。   不知这段时间,太子李继是一下子想明白了点儿甚么,还是真的单纯巧合,居然接连好几日,私下里跑到顾府寻找顾云,还每次出来,都是春风拂面的鬼样子。   这,别人也许不注意,一直暗地里观察顾府的陈涣,怎么可能不注意。   于是,本就堵着一口气的陈涣,彻底气炸了。   这日晚间,顾云用过晚膳,左右无事,正欲宽衣上床,便听得窗户吧嗒一响,正回头,便见陈涣从窗户里爬了进来。   “承——,世子夤夜而来,爬窗而进,有何贵干?”   陈涣瞧他又有些发瘦的脸,和极力绷着的脸色,立时便明白,这些日子,不只自己,估计他也煎熬的难受,努力将原本要发火的冲动压下几分,几步上前,抓住他的手在手心里揉搓,“风安,我想你。”   只一句话,便让顾云喉头蓦地一梗,哑声道,“你我,算扯平了罢。”   …………   陈涣眼看他双眼迷蒙,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一般的水亮,不由抬手轻轻掐了掐他泛红的脸颊,低笑道,“风安,你莫不是一个月没开荤,想我了?”   顾云睁开眼瞥了他一眼,却是带了几丝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媚意,“嗯…,你用了多少药膏,怎的,怎的恁般厉害……”   顾云只觉浑身火烧火燎,油锅里滚过一般的难受,陈涣手掌所过之处,都如同烧起一把火,一寸寸灼人肌骨。不由曲了曲身子,碾磨着床上的被褥,想要凭此缓解身上的劲儿。   陈涣一手揽起他半靠在怀里,一手在他上上下下到处点火,熟练而精准的撩起他每一丝欲`火,“谁让你一个月不肯见我,我总得捞回本来……,啧,得让你吃些苦头,才能记住,日后不敢再招惹我。”   顾云忍不住抓住他到处作乱的手,无力的挪开,艰难道,“…别,别弄了,你快……”   陈涣一笑,揽着他挺身杵了杵他的后腰,“快什么?你说出来,说出来,我就答应你。”   顾云一梗,死死抿起唇。   陈涣挑了挑眉,“不说?”   两人正僵持间,却听房门被敲了两声,小厮从门外问道,“大人,可还要点龙涎香?”   龙涎香……,陈涣满腔热情瞬间消散,顿觉浑身一冷。   那是皇室专用的熏香,而且还有壮阳之效,为何这东西能点到顾云的卧房里来,陈涣害怕去深思。   只觉之前极力压制的怒气,一下子冲了出来。   顾云恍惚间察觉身后的身体一僵,勉强睁眼,“怎么了?”   陈涣冷笑道,“龙涎香,顾大人好生贵气。”   门又被敲了敲,“大人?”   陈涣猛地回头,声音厉到颤抖,“不点!”   门外很快没了动静。   顾云见他脸色难看,强撑起身来,喘息了几口,方问道,“你怎么了?怎么…,怎么突然就要甩脸子——”   顾云还未说完,便被陈涣两手一推,重重倒回床上,便见陈涣手指打颤的解了衣袍,猛然将身压上,未及呼痛,便听他阴沉沉问道,“你如何点得龙涎香!?”   顾云努力沉下气,僵着身子适应,“是太子所赠……”   却不料他这句话刚落,陈涣突然掐着他手臂,恶狠狠撞起来,恨不得撞碎他血肉一般,臂上指甲也已陷进皮肉里。   顾云来不及多说,便被汹涌的快感,淹没了思考的能力。   …………   眼看顾云直直仰着头粗重喘息,眸子也有些散开了,嘴唇微微张着,也不知道吞咽津液,陈涣便知道,他快到了。   不由冷笑一声,竟抽了身出来。   顾云正快到极处,却一下子空乏起来,不由张着眼,嘶哑尖吟了一声,饱含痛苦和躁意。   身上细细抖个不停,费力仰起头来,抬手虚虚抓住他,“你怎么……”   陈涣不语,往前挪了些,一手托起他的脑袋,猛然将下身送入他未合拢的口中,一下下狠狠砸他的喉咙。   顾云被他噎的喘不上气,下意识地去推,却提不起一丝气力。而自己下身,如万蚁啃食一般难受,解脱不得,只虚虚打着颤儿。   ……   待陈涣终于退身而出,顾云眸中已失了神采,浑身细细密密淌着虚汗,一动也不动,只空望着床幔,嘴巴闭也闭不紧,陈涣的东西混合着口里津液淌下腮边来,淋漓滴在被褥上。   陈涣自己穿好衣袍,抚平整,才在床边坐下,转头看他,将他手缓缓拉向他身下,“顾大人请自便。”   好半晌,顾云眼珠才动了动,试着将麻痛的下巴合上,开口时声音竟有些喑哑凄厉,“为甚么,为甚么这般对我……”   陈涣拽着他抖着的手指往他身后挪,哼笑道,“风安呐,你不打算先解决问题吗?”   大概是实在煎熬,顾云竟忍不住真的开始安慰自己。   陈涣心头顿时一烧,竟觉腹下又是一阵抽紧,强自压下,哑着嗓子问道,“风安,李继为何送你龙涎香,又为何频频到你府上来?你实话告诉我。”   顾云喘息渐渐重新变得粗重起来,却仍是费力开口解释,“我近来,不得安枕,太子殿下过问,便赐了龙涎香……,嗯~”   不得安枕,还不是因为之前陈涣的事。   顾云喘了口气,才又道,“至于殿下常来府里,是因……,因陛下下了旨,指我修撰这一朝的东宫实录,太子殿下,这才,才连日来府里报备行常……”   陈涣一愣,气一下子消散下去,开口反而有些讷讷的,“是,是这样?”   不过,顾云虽是无辜,李继可说不准。   便是报备行常,派个宫人来便是,他堂堂太子殿下,可完全没有每日亲自跑到顾府来的理儿。但,这也毕竟是太子私心,不关顾云的事,自己不该欺负顾云。   顾云半闭了眼,微微点头。   陈涣重重出了口气,低头见他紧紧皱着眉,呼吸急促,一只胳膊已经乏的打抖儿,实在艰难焦躁,当下倾身抱过他,揽在怀里,将他手拽出来,惹的他因突然空下来闷哼了一声,亲着他脸颊安抚道,“抱歉,风安,真的抱歉,是我不好,是我太冲动,我不该欺负你,我这就帮你。”   然后,陈涣就又把顾云‘欺负’了一遍。   …………   那晚之后,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耳鬓厮磨,情深意切。   然而,两人却不知道,事情并没因两人和好而结束。或者说,事情过去了,一颗隔阂的种子,却已悄然萌芽。   也许,两人也不是感觉不到,因为两人相处时,每每陷入沉默,顾云就会偶尔想起那无辜身死的二小姐,陈涣就会想起他的出卖,以及情况不明朗的李继。   只是,两人都下意识的不说,默契的维持着平和。   直到,八月底太子奉命南巡。   明面上是依旧例南巡,实际上是皇帝安插到江南那边的眼睛,送来消息,说如今淮南王身体每况愈下,掌控力不如以前,请皇帝着人去收拢那边几个州郡的零散势力。   这几个零散势力,既不属于淮南王,也不属于皇族,而是凭借着两者之间的微妙平衡,自立一端,圈地做主的几个不安分的州吏,但总得来说,他们更倾向于淮南王。   因此,朝廷明知道他们的存在,却一直束手无策,因为稍一动作,他们就可能直接跑到淮南王阵营去了。   如今,淮南王力不从心,自然是解决此患的好时机。   ……   然而,令太子一行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到江南,这些人就像提前得了风声一般,所到之处,非但一个把柄也攥不住,甚至到了最后,他们竟光明正大帮衬了淮南王。   刚进十月,太子携怒回京,整整两日闭门不出。   而刚回到顾府的顾云,连衣服也没换,就去了世子府。   太子南巡真正的目的,并未张扬,除了皇帝和太子,也就自己和赵源争从东宫拿过一份此事的名单,和一些书面呈辞的东西。   赵源争那里,他不清楚,他也不觉得赵源争那里会出问题。   而自己这里,他一直未透露只言片语,甚至下意识地提防过陈涣,然而想到他一无所知,也凭空猜不着,就依旧照常来往着。   可如今看来,能从自己的书桌暗格将东西摸出来看的,也只有他。   也只有这种可能,最能解释江南的异常。   顾云心里说不清是甚么滋味儿,只觉一个枕边人,到头来却似乎是在利用自己。   他甚至会想,陈涣究竟是爱自己,还是更爱他自己。更深一点儿,他与自己在一起,究竟是因这感情,还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能够帮他对付太子,筹谋反事。   难不成,自己无意成了他安排在太子身边的细作?   若是……,从一开始,他就是抱有目的的在接近自己……   顾云不由用力甩了甩头,不愿去想这种细思极恐的可能。   听下人说他来,陈涣急匆匆从门里出来,也不顾府里下人惊讶,便上来将他抱了满怀,“风安,风安,你可回来了,一两个月未见,你又瘦了……”   顾云明显的感受到对方那颗疯狂跳动的心,不停撞击着自己的胸膛,脸色平静的想,这个人,应该,多少还是有爱自己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部分情节,另有精细版……,有感兴趣的,可以留个言。   第8章 默相离   顾云的声音很平静,“承轩,我有事问你。”   陈涣抱着他,连松也没松一分,“等我抱完。”   顾云心下一个咯噔,他这副早有所料的冷静模样,看来,他知道自己要问的,是甚么。   陈涣将他的头扣在颈侧,声音轻如飘絮般拂过顾云的耳畔,“你要问的事,是我做的。”   果然如此。   顾云无力的闭上眼,叹息道,“为甚么?”   陈涣默了一瞬,缓缓开口,“没有为甚么。”   他必须要争。他也不可能在明知道太子要去做甚么的情况下,还眼睁睁任由他去,而甚么都不做。他做不到。   淮南,毕竟是他本族。   淮南王,毕竟是他的父亲。   他自然要为自己人,也为自己,争。   唯一让他为难的,就是利用了顾云。   顾云抬手将他推开,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才冷冷笑了一声,“没有为甚么?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陈涣抿了抿唇,“我向你请罪。”   他话音堪堪落下,顾云便略显急促地扭开脸,“不敢!”   陈涣叹了口气,“那要如何。”   顾云缓缓转过脸来,“陈涣,我想知道,我对你来说,究竟是甚么?你可想过,你的做法,是在置我于不忠不义?我有何颜面,去面对太子殿下?”   是自己,因私情,误了太子殿下的事。   莫说无法面对太子,他甚至无法面对自己。   陈涣苦笑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所以,你就提防着我,瞒着我,帮着他,来对付我?来对付我的本族?我倒还想问你,对你来说,我又是甚么……”   顾云顿了顿,“我总不能,因私废公。”   陈涣声音突然一高,失控道,“那是因为你根本不够在意我!在你心里也好,眼里也好,总有不相干的东西,高过我。且不说李继,哪怕,满口的仁义道德,都要……”   顾云脸色也难看了许多,“仁义道德又怎样?难不成你要我跟你一样,不择手段?去杀人,去谋反,去叛逆?非得这样,才叫在意!?”   顾云缓了缓情绪,平静下来,才继续开口,“你所谓的在意,在意的其实是你自己。你的不甘与愤怒,也许是因我而起,但从来都不是因我而结束。陈涣,我只想问你一句,当初你找上我,究竟因为甚么。”   陈涣心头一冷,开口带着不可置信,“顾,云,你这是甚么意思?你在怀疑我的目的?”   顾云问出来也有几分后悔,但终究还是更想问清楚,咬牙道,“十五岁生辰那晚,你突然来亲近我,一上来,就要与我同床共枕……,可那时你我素不相识,你让我,让我如何相信……”   陈涣已经有些听不清他在说甚么,只觉脑中阵阵嗡鸣,来来去去都只有一个声音,如何相信,如何相信,如何相信……   陈涣眼眶慢慢变了红,眸中溢上水色,却微微仰头将它倒回去,扯起嘴角笑了笑,突然弯身蹲在地上,肩膀止不住的抖,牙齿咯咯打着颤儿,“那日天太黑,我,我眼瞎,看不清,看不清……”   顾云见他这般难受,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头似是堵了一团棉花一样,发不出声。   他知道,他问错了。   但话已出口,无可挽回。   顾云蹲下身去,抬手抚上的他的背,“抱歉。”   陈涣埋头摆了摆手,“算了。我现在,不想理你。我怕我,忍不住撕碎了你。顾大人,慢走不送。”   自己利用他,的确欠妥,自己不否认。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怀疑自己的感情,甚至怀疑自己最初的目的。   那么,这许久以来的所有,又算甚么东西!   顾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轻声道,“陈涣,到此为止罢。你我,都太累。我也,倦了。世子莫送,下官告辞。”   方走出两步,衣袖便被突然起身的陈涣拉住,强行把脸扳了回去,“顾云,你说甚么?你再说一遍!?”   顾云眸中没有一丝涟漪,声音亦是平静的很,“我说,我累了,你也累了,我们算了吧。”   他真的不想再彼此磋磨下去了。   “我不准!你若敢,我就杀了你!把你的血肉,骨头,都砸碎在我的院子里!”   哪怕知道他刚才怀疑的话让自己心冷,但,一刀两断,不可能!他这是痴心妄想!   顾云无力的揉了揉额头,“陈涣……”   好半晌,陈涣才撒开手,轻柔的为他揉了揉刚才掐红的脸颊,“你先回吧,至于一刀两断的话,别再说了,我真的受不了。我可以先不去见你,你我,都静一静。但是,断开,不行。听话,别逼我。”   顾云沉默了一瞬,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   这一冷静,就冷静了将近一个月,而冷静的结果还不明朗,江南却传来加急消息,淮南王病危,请皇帝准世子回反江南侍疾。   侍疾事小,但若淮南王真的殁了,世子定然要继承王位,立居江南,不会再回浩京了。   皇帝尽管忌惮,但这种事,他也无法拒绝,只能准行。   ……   “我要走了。”   这一个多月,陈涣还是第一次再踏进顾府。   顾云转过身,背对他,“嗯,恕下官,无法远送。”   陈涣叹了口气,“风安,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江南?   陈涣终究还是没有说完。他知道,不可能。莫说皇帝和太子不肯放人,就算他们能放人,顾云自己也放不下这些。   风安,等我。   我一定会回来。   顾云转过身来,轻轻抱住他,突然将头埋在他颈侧,陈涣蓦然感到一滴热液滴在了颈窝里,紧接着,又是一滴。   陈涣将他的头抬起来,在他眉心落了个吻,“若是难受,就当,就当你之前说的那样,一刀两断了罢。”   他这一走,不知多久……   顾云松开手,“好好待在江南,不要……”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彼此安好就好,不要让你我,生死相对。   陈涣似是没听明白他的未尽之言,草草拱了个手,如陌生人一般开口,“顾大人,告辞。”   顾云扯起嘴角笑了笑,“世子慢走。”   终是天涯两相隔,自此陌路。   这一刻,顾云如何也没想到,两人并未隔太久,还会再见,而且,真的成了针锋相对的局面。   …………   “风安,你怎么了?为何这几日精神这般不济?”赵源争眼看着他把书往护书匣子里放,放完盖子也不合上,就又茫着一双眸子出神儿了。   顾云回过神儿来,抬手去揉额头,“哦,没事。只是这几日有些疲乏,不碍事的,子常兄不必忧心。”   赵源争点了点头,“那就好。你若身体不适,切不可胡熬。”   ……   “顾风安叩见殿下。”   李继见他进来,笑了笑,“快快起身。风安,你特意来暖阁单独见我,可是有什么事?”   顾云垂眸,犹豫着谨慎开口,“回禀殿下,微臣近来身体抱恙,恐无法胜任太子詹事一职,恳请太子殿下准臣——”   他如今又从中书舍人擢了太子詹事,只是,越是位高,他越觉为难。他怕,怕自己有一天,脱不开某种局面。   尽管知道如今脱身不太可能,也有负陛下和殿下培养之恩,可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李继不待他说完,便是脸色一沉,“风安。本殿下劝你不要随意开口。淮南王快殁了,淮南王世子,在这一路上,路途遥远多变,风安说,他会不会,也不小心殁了?”   顾云瞳孔一缩,猛地抬起头来,“殿下!?”   李继见他这副反应,原本不十分确定的,如今倒是确定了下来,不由苦笑了一声,“果然是他。”   自从淮南王世子离京,顾云精神就一直不太好,还时常恍惚出神儿,便是瞎子,也该看出些甚么了。   顾云当即重新跪了回去,“殿下,顾云,唯殿下之命是从,再不提请辞之言,望殿下,手下留情。”   李继起身亲手将他扶了起来,“风安,你和子常,是我的左膀右臂,或缺不得。你懂吗?”   陈涣,你得到他的心又能怎样,他不还是得乖乖留在本殿这里,时日一久,也终将会把你埋葬在记忆里。   也许一开始他不懂,后来他也懂了,他会嫉妒,显然,他对顾云,也是起了心思的。   不过,他是太子,相比这点儿似是而非的心思,他更需要因为朝政和顾云的才能,留住顾云。   因此,他自然不会傻到去逼迫顾云甚么。   顾云睫毛颤了颤,“…是,殿下。”   …………   同年年底,年节将近,江南来禀,淮南王薨逝。   顺昌二十八年春,淮南王世子陈涣,正式继位淮南王。甫一上位,便雷厉风行的将淮南各散落势力整饬一番,稳固了其新任淮南王的威信和地位。   而让人措手不及的是,同年,到了六月底,皇帝沉疴旧疾并发,七月初在药石无医之下,驾崩。   七月中旬,太子李继,仓促登位,封原太子詹事顾云为正二品礼部尚书,赵源争为三品户部侍郎。   这一年,唯一一个算是让人欢喜的大事,是原太子妃,如今的皇后娘娘,在冬至那日,为陛下诞下一麟儿,李继高兴之余,亲自为皇子取名李然,就差没直接立成太子了。   与浩京的喜乐冬至不同,淮南的冬至,已是波涛暗涌,静波之下,却暗藏锋芒。   第9章 兀相敌   太子李继登位,称康帝,改年号为天应。   天应元年,江南东昌一带发生动乱,康帝震怒,下旨命神策将军前往江南平乱,另外除了武将,还欲封黜置使一同前往江南,代天巡牧,查察百官,安抚乱民。朝臣举荐康帝御前红人顾云与赵源争,却各有所拥,一时裁决不下。   而赵源争自认顾云于此一道强于自己,前往御书房举荐顾云。   李继听完他的举荐,直接道,“子常,这事,还得你去。”   赵源争疑惑道,“陛下?这却是为何?”   李继随手摆弄着桌上的青玉笔洗,把目光从赵源争身上挪开,“…东昌,靠近淮南王封地,这事,恐怕牵连甚广,甚至,有可能引起淮南王的注意。你也知道,两年前,风安请谏彻查国监寺,得罪了淮南王,若是风安前去,朕担心淮南王会因旧仇找他麻烦。”   这当然是假话。李继担心的不是甚么‘旧仇’,而是‘旧情’。万一顾云此去,脑子一热,就此一去不回,他便是身为皇帝,要想从淮南王府里要人,也是不太可能。   除非,战。   尽管这一年多以来,顾云似乎早已放下此事,可谁知道会不会又被陈涣说动。   赵源争躬身道,“陛下说的极是,倒是微臣一时没想起此事。既如此,臣,定不辱使命。”   李继点了点头,“子常也需万万小心才是。”   赵源争正打算跪安退下,却见福公公掀了帘子疾步走到案前利落的磕了个头,“陛下,礼部尚书顾风安求见。”   李继摆了摆手,“不见。”   赵源争闻声一愣,“陛下?”   李继叹了口气,叫住了福公公,“算了算了,你引他进来罢。”   顾云匆匆而入,盈身跪下,“顾风安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李继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叫起,只低着头看他,“顾爱卿有何事要禀?”   顾云抬了抬眼,迅速地瞧了一旁的赵源争一眼,才又垂着眉将目光低低落在玉案正下方,“回禀陛下,微臣自请前往江南东昌,平定动乱。”   此次动乱,定然与陈涣脱不了干系,顾云心里清楚,却不能说出来,但必须去阻止他。   恐怕也只有自己去阻止,才有可能挽转一二,若是子常前去,他担心陈涣会对子常下手。若是换做自己,兴许,陈涣顾念些情分,自己至少不会丧命。   李继也瞧了眼赵源争,“朕已将此事交由赵爱卿,顾爱卿你,还是留在京中吧。这几日,朕正寻思着为皇子寻个启蒙之师,朕看你就可以。”   顾云却仍是坚持,“陛下,此事,臣非去不可。”   李继见他如此,脸色冷了几分,挥了挥手示意赵源争退下,待御书房的门重新合上,才道,“风安,你要抗旨么?”   顾云摇了摇头,“臣不敢。臣只是请求陛下,准臣前往江南。”   李继忍不住冷笑出声,“去见陈涣?”   顾云抬起头来,直视天颜,认真道,“去平乱。”   李继见他神色不似扯谎,微微一愣,语气也平缓下来,“你真的,真的只是想要平乱,并非是为私心?”   顾云重新垂首,“臣,不敢欺君。臣,去平乱。”   李继绷紧的心神松了松,终是叹息道,“朕,准了。不过,风安,无论平定结果如何,最多两个月,你若回不到浩京,朕,不介意发兵淮南府。反正,先帝在时,本就有这个心思已久了。”   顾云深深稽首,“臣,谨遵陛下旨意。”   …………   约摸半个月后,顾云到达江南东昌。   此次动乱,原是官逼民反,致使许多人聚啸山林,意图造反。而一个东昌,像这等落草山林,竟多达十几处,各个山寨却并非独立,而是私下里互通有无,一时让想要平乱的人有些束手无策。   除非,把他们的窝点和暗中往来的途径挖出,再切断。   到达东昌当日,神策将军便携兵马进山剿匪,然而让一行人没想到的是,在将军前往山林剿匪时,东昌老林的草寇却暗中绕到军中来,有目的性的劫走了顾云。   …………   顾云被带至寨中时,果然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那个所谓的‘寨主’,淮南王陈涣。   从他一发现来劫走自己的人,有目标,有速度的冲着自己来时,他就有了猜想。   顾云抬眼瞧了他一眼,忍不住哂笑了一声,左右房中人都已退下,他索性直言道,“没想到,你我再见,竟是这番模样。堂堂淮南王,竟也落草为寇了?”   陈涣急步走过来,一边为他解绳索,一边笑了笑,“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见你。”   顾云无奈道,“这我当然明白。”   绳子一落地,陈涣便克制不住的将他箍进怀中,狠狠揉搓他的脊背,“太久了,太久了……”   顾云将头闷在他怀中,也一时有些复杂难言。   好半晌,顾云才慢慢把头挪出来,“告诉我,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在此处,这次动乱与你有无干系?”   陈涣直接撒开了他,“这许久未见,你无只言片语思念,却只为问这个?”   为何连片刻的忘却琐事和安静相拥,都不能给我?   顾云一把拽住他前襟,重新把脸埋进他颈窝,“其实,我很想你。”   陈涣便也顺势揽住他,“我们不谈那些事。”   顾云不接话。   他不远千里来这里,为的就是‘那些事’。   “承轩,我是真的想你,但,也是真的有事要做。我想求你,能不能,别再引领动乱,你回淮南王府,好吗?”   陈涣竟然直接应了下来,“好。”   顾云也是很意外,正欲道谢,却又听陈涣接道,“你跟我一起回淮南王府,再不回京都,动乱的事,我保证三天就结束。”   顾云还未轻松的情绪一下子又沉了回去。   ‘朕最多给你两个月,你若回不到浩京,朕不介意发兵淮南王府。’   ‘你跟我一起回淮南王府,再不回京都,动乱的事,我保证三天就结束。’   顾云不由苦笑,难不成,竟是因为自己,淮南与京都,才……,才没有两全之策。   顾云摸了摸袖袋,想到自己临行前找太医院要的东西,不由定了定心,茫然的眸色瞬间冷下,有了定策。   陈涣见他不应,将他从怀中移出来,冷冷盯着他的眼,“怎么?本王的条件,让顾大人很为难么?”   却见顾云蓦地一笑,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承轩,我们先不说这个,这许久没见面,你不是,想跟我好好亲近亲近么,回头再说。”   陈涣莫名觉得不对劲儿,却又实在抵不住他突然的柔顺,便弯身将他抱起,往后头卧房走,急急用脚把门勾上,便伸手来扯他衣带,“你说的对。那些烦心事,回头再——”   陈涣话未说完,只觉颈后一痛,便浑身一酸,眼前有些渐渐发黑。   陈涣强撑着眼皮看向已经从怀中脱出的顾云,满是不可置信,“风…安,你——”   顾云收起手中银针,抬手托住他的脸,“抱歉,承轩,真的抱歉,我不能,不能让你带起动乱,祸及江山,我也不能留下来,让陛下发兵江南……”   顾云在他滑落下去时扶了扶,让他倒在了床上,垂眼看着已然失去意识的人,呆立了一会儿,还是转身离开。岂料刚迈开步子,却察觉身后似乎被扯住了,转头,竟见已昏迷的陈涣居然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指节泛白。   顾云蹲下身来,犹豫再三,终是低头在他唇上碰了碰,垂手摸出对方靴子上的短刀,直接将那片衣角割开了。   …………   陈涣醒转时,已是几个时辰之后了,顾云早已不知去向。   陈涣慢慢坐起身来,便看到了手里那片被割断的衣角,眼中不由一厉,霎时将那片衣角狠狠攥紧,拳头重重砸在了床板上,咬牙道,“顾,云!很好,你好的很!”   陈涣努力缓了几分怒气时,瞳孔却骤然一缩,不好!   他急急起身,走到桌案旁拉开抽屉,果然见里面的山头分布和往来的图纸,以及附近州郡官吏的名单不见了踪影。   陈涣缓缓露出一个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唯有夹杂着怒恨的冷意,最后甚至笑出声来,却又一下子敛起,唯余爱恨不明,亦或是爱恨交织的急怒,“风安,顾风安,你这是在逼我!”   陈涣还未出得门去,一个匪头便草草敲了敲门,匆匆进得门来,倒头便跪,“王爷,不好了!神策军不知从何处得到我们的内情,如今派兵截断了各个山头的秘密往来途径,朝东昌老林攻过来了!”   陈涣脸一沉,“顾云如何出的寨门?”   那匪头一愣,抬头看他,“他从王爷房中走出来,我等以为,以为是王爷不打算拦的意思,就……”   陈涣头上突地一疼,忍不住抬手重重砸了两下太阳穴,“罢了,怪不得你们,是本王,着了他的道儿……”   匪头立时松了一口气,这个王爷,脾气可不好惹。顿了顿,又小心开口,“王爷,那我们如今,是战,还是……”降?   他们终究只是落草的土匪,虽也称霸一时,但与朝廷硬碰硬,可占不到好处。   陈涣缓缓抬起手,盯着手里那片衣角,默了片刻,骤然攥紧,“战!胆敢降者,立斩不赦!”   匪头尽管不赞同他的决定,却并无胆量去忤逆他,只得叩头应下,“…是,王爷,小的这便下去传令。”   “等等——”   匪头还未完全起身,听得他开口,又停下动作,“王爷还有何吩咐?”   陈涣重重吐出口浊气,似乎是有些疲惫,“若是见到顾云……”   匪头听他说的有些断,抬头问道,“可是要当场格杀?”   能让王爷着道儿,依王爷的性子,这是最可能的做法。   却见陈涣摇了摇头,“不,我们若真有可能占了上风,但凡有机会,就将他活捉。”   匪头只当是王爷要亲自出气,便应下,“是。”   不料又听陈涣道,“他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本王拿你是问。”   …………   最终,陈涣也没能等到顾云。   因为,顾云在将东西交给神策军之后,自己并未随军前往,而是退进刺史府,去解决官吏这边的事。   等到陈涣终于忍不住想要亲自把人抓来时,却只听得刺史说,顾大人未免出差错,对外言称在刺史府,实则,早已携了此地贪腐官吏的罪证,连夜归京了。   陈涣顿时气的脸色铁青,还未开口,却又见那刺史跪下去,颤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个黑绒布包着东西,两手捧给他,“顾大人临行前交代,若是王爷不来便罢了,若是王爷前来,便将此物转呈王爷。”   陈涣伸手一把抄在手里,略急的将绒布一层层掀开,却见里头是一串沉香木的佛珠,珠子上雕着众生百态象,末端坠着颗莲花托儿,打着红穗子。   呵,众生。他是还指望拿这个,让自己别让那些草寇拿命死抵,还指望让自己放他们去降。   陈涣缓缓将珠串套在手腕上,也不理会跪在地上的刺史,转身慢慢往外走。   风安,我若怜悯众生,谁来怜悯我?你可知,我与李继已然势成水火,再无退路,也再不可能两相安好,我若不争,结局只能是被他蚕食。   如今是边缘势力,慢慢的再夺州郡势力,我不争,难道你要我任由朝廷吞掉淮南封地?   顾云,顾风安,你忠李继,忠大梁,忠众生,你为何,就不能忠一次我的情!为何,独独对我,这般狠心无情!      第10章 凭相寄   那年,顾云因平乱有功,被康帝亲封丞相,位居一品;而当初留在京中的赵源争,则为正二品尚书省尚书令,兼从一品太子太师,太子为康帝嫡长子,李然。二人在新帝登基元年,便已官居高位,一时风头无两。   而江南,陈涣因上次事端,失了对顾云的信任,彻底将一应筹谋与动作,隐到了暗处,整个朝廷,对于淮南,陷入了盲聋状态。   直到两个多月前,淮南王反。   朝中收到加急塘报当日,丞相顾云亲拟讨逆檄文声讨叛王陈涣,并献计康帝,调动武龙卫借道江州,堵截袭杀陈涣。   不料,陈涣逃出生天,此后,朝廷再无力阻拦他的步伐,陈涣在短短两个月里,一路势如破竹,直接攻陷浩京,将康帝李继斩杀于昭华殿。   而以丞相顾云和尚书令赵源争为首的康帝宠臣,被朝中诸多降臣为表诚意,合力送入大理寺地字号大牢。   陈涣以雷厉之姿迅速登基,三日后,在御书房提见丞相顾云。   …………   陈涣一身明黄衣袍很快被胸前的血染满衣襟,顾云脸色瞬间惨白,望着满手粘稠血液,脑中一片空白。   陈涣费力朝他笑了笑,“秘密……”   “秘密……”顾云下意识地跟着呢喃了一遍,接着一顿,眼中一瞬间找回神志来,跌跌撞撞的爬起身来,朝门外奔去。   …………   陈涣被急急赶来的太医遮掩了越发模糊的视线,极力睁着看向那个方向,意识却仍然在一丝丝渐渐飘远。   他视线方向上,两三丈外,顾云被涌进来的侍卫押跪在地,仿佛失了所有魂魄,既不挣扎,也不开口,两眼放空,泪水无声长流。   太医忙了不知多久,便招了两个太监抬来一条藤席凳,把陈涣往上抬,显然是要搬离此处。   却见一直仿若死人一般被侍卫压制的顾云蓦地奋力挣扎起来,竟将两个侍卫朝前拖了几步,声音凄厉无比,“承轩!别走——”   一句话未完,便直接喊破了嗓子,一口浓稠的血从嘴里涌出,将所有声音堵了回去,再发不出一个音,却仍是张着嘴,犹自不停,直如疯了一般。   陈涣已觉睡意重重压来,再撑不开眼皮,却强自动了动唇,微弱的声音从咯咯发颤的牙齿间费力咬出,“放…放开……他……”   话落,再也无法强撑,闭上了眼。   侍卫依令松开了桎梏,却见顾云在被松开的瞬间,整个人瘫跪在了地上,一边胳膊扭曲的垂着,竟是刚才挣的脱了臼。   然而顾云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痛,木着眼,又成了一动不动的模样。   …………   陈涣登基第三日,被康帝宠臣顾云刺死在御书房。后,赵源争拥原太子李然登基为帝,杀死陈涣的顾云,成为复国功臣。   诸官皆以为本就已是丞相的顾云,这次算是彻底无人匹敌了,那些曾在陈涣夺位后,将他送入牢狱的官吏,更是惶惧异常,担忧顾云报复。   然而,让众人所料不及的是,在李然登基当日,丞相顾云却递上了请辞文书,赵源争犹豫不决,后与顾丞相密谈一场,终代幼帝准了顾云所请。   其后,辞官的顾云,不知所踪。亦不曾归其故乡,世传其已身死。   …………   一身缮丝青衫的青年眼看鱼浮晃了晃,眸中闪过一道喜色,手中微微用力,将鱼竿挑了起来。   一条鲤鱼,足有三四斤。   青年挽了挽衣袖,将鱼钩摘下,一把掐了鲤鱼,把它丢进了竹篓,随手拎起,扛了那张竹篾编凳往回走。   ……   等到一盘清蒸鱼出锅,早已是夜幕降临,青年拾了块儿麻布垫手,端了盘子,小心的踏出门,摸着走过无数次的路径朝着卧房走。   正走时,却见黑暗里突地斜过来一抹光。   青年一惊,险些翻了手里的盘,定睛一看,便见眼前一盏精致的琉璃灯,内里烛火莹莹,透着晕黄的光。他喘了口气,不由唾道,“做甚么吓我,若是打翻了,你要吃西北风不成。”   那人将手里灯往高里抬了抬,“我是怕你看不见才会打翻了,这才来给你提灯引路呢。”   青年叹了口气,抬脚推了推他,“别碍事儿,若想帮忙,紧走几步前头开门去。”   黑暗里响起一声轻笑,“风安,不是我说你,你这胆儿,未免也忒小了些。自个家里,竟还吓成这样。”   顾云切了一声,“谁叫你又突然蹦出来了,你这样,莫说我,便是盘中的鱼,也得让你惊的跳一跳。”   陈涣一手推开门,将他让进去,才道,“若真是那样,才真是闹鬼了。”   顾云将盘子放在桌上,撤了手里的布,见他将灯挂好,才自桌底下抽出张凳子用布一扑,“你先坐,我去盛米饭,拿筷子。”   顾云很快便回来了,将筷子递给了他,“尝尝。”   陈涣低头,便见清嫩的一条鱼卧在一汪牙白的香汁儿里,上头点着一撮儿青白的葱丝,一撮儿鲜黄的姜丝儿,看起来外相不错。   陈涣无意识地舔了舔唇,“风安,你今日怎的想起亲自下厨了?王婶儿呢?”   此处,距离当时淮南王‘落草’的东昌老林不过三十里,是个叫做卢方镇的小镇,然而,两人过的日子,可并非甚么清贫日子。毕竟,淮南王府的不少东西,都暗中挪来了这里。   二人居住的院落不大,却也不小,也是两进的院子,府里也有下人并厨娘。   当时,顾云刚到这里时,也是吃了一惊,这才知道,陈涣早就留了后手,在当年东昌动乱时,就在这个相对隐秘的小镇置下了宅院,甚至,备下了财物。   想到一个月前,两人对峙御书房,顾云如今再想,却只觉如同一场梦,那些种种,已然沉远。   那时,陈涣凑到他耳边,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然后,顾云便听他一副神秘的口气,说,风安,我的心脏,长在右边呢。   但后来,匕首插在他胸前,顾云还是直接吓呆了,还是陈涣又说了句,秘密,他才反应过来。   其实,陈涣当时也是在赌,哪怕心脏在右,当胸一刀,也仍是九死一生之境。   他不过是想,若死了,就算是给顾云要的交代一个交代,若是有幸活下来,也当是死过一次,两人或可放下过往。   顾云道,“王婶儿的媳妇临盆,回家去了。左右闲来无事,我便没请别的人,下厨试试。”   陈涣咝了一声,试试?听他这意思,是没怎么下过厨,甚至,没下过厨……   这倒正常。   毕竟,两个人之前的身份,显然都不是需要亲自下厨的。   陈涣正想间,便见顾云探了筷子挑了块鱼肉放进他的米饭尖尖儿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快尝尝。”   陈涣心头一暖,夹起来送进口里,呃……   呃,一言难尽。不,一‘盐’难尽。   陈涣眉毛忍不住一皱,在对方的灼灼目光中,又迅速地松开,一下儿一下儿嚼了嚼,又慢慢弯起嘴角,“嗯,…很好吃。”   顾云眸色一亮,将筷子在桌面上倒过来磕了一下,又朝盘中探过去,“是吗,我也尝尝!”   陈涣飞速夹住了他的筷子,一脸纠结,“那个,风安,鱼太小,让给我吧?”   顾云皱了皱眉,“这鱼得有三四斤呢……”   顾云一下子反应过来,冷着脸,逼问道,“是不是很难吃?”   陈涣干脆也不遮掩了,低头扒了口米饭,草草咽下,才抬头挑眉看他,“风安,你这是,想齁死我啊。”   顾云耳上一烧,讷讷道,“那么难吃么…,要不,我再去弄些别的来。”   说着就要起身,却突然被陈涣抓住了手腕,往怀里一拽,跌到了他膝上,温热的呼吸喷在耳侧,“风安,真是秀色可餐啊,还弄甚么旁的,我想吃你。”   顾云只觉耳上脸上更烫了,却僵着身子不敢动,“承轩,你别这样抱,你的伤口才换了药,省的再裂了伤口。”   陈涣肩膀一跨,无奈地松开他,“甚烦。”   想了想,又道,“明日你若还钓鱼,我们一起去,我活动活动,好的快些。”   顾云直接拒绝,“不行。大夫说了,不可见风。你待在家,别出门。”   陈涣朝椅背懒懒一靠,“路上在马车里闷了将近一个月,早腻烦了。好容易安顿下来,你还让我憋屋里。”   顾云低头犹豫了一会儿,松口道,“那你穿的厚些。”   陈涣自然应下,“嗯,听你的。”   安静半晌,顾云突然问道,“承轩,我一直想问,你,是怎么知道你的心脏长在右边的?”   陈涣露齿一笑,“你猜。”   顾云抿了抿唇,悲戚道,“是不是,我不在的那几年,你也受过濒死的伤,才发现的?”   陈涣倾身,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苦瓜脸,笑道,“自然不是。现在我胸前就一个疤,你不是知道。”   顾云一想也是,疑惑道,“那你如何知道的?”   陈涣解释道,“你可知道,前朝有一神医,他曾说,心脏长在右边的人,其实,里面不只心脏,五脏六腑,都是反的。我胃痛时,发现是右边痛,当时便讶异半晌,后来仔细探摸胸口,发现也是右边鼓的厉害些,便知道了。”   顾云恍然,“原来如此。”   陈涣站起身,揽了他的腰往床边走,“夜深了,我想搂着你睡。”   顾云眼中一涩,突然就想起十五岁生辰那晚,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将自己扣进怀里,说,顾云,我想搂着你睡。   床幔落下,攒丝雕刻的红木灯架上,那盏亦是辗转过多处的琉璃灯晕着昏黄的烛光,在暗夜里明明暗暗……   正是,烛光明暗处,孑影照双人。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